2025年12月27日 星期六

如何攪「歲終感恩主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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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歲終感恩主日」特別難以預備,因為大埔宏福苑有近二千個家園在火災中被毀,當中更有家庭經歷親人離世。縱使大部分受災者已獲安置,但箇中細節仍然複雜而令人心痛。我們並不是沒有值得感恩的事,然而每當心存感恩,卻又不免感到內疚。這樣的感恩,會否對仍身處艱難的人造成傷害呢?我們之所以有這份掙扎,是因為我們彼此生活得很近;因為他們的面容使我們感到有責任;因為我們是彼此。

如何過「歲終感恩主日」?靜靜地過,不張揚、不慶祝,是否就可以了?是否不舉行「歲終感恩主日」就能減少內疚?又或者,「歲終感恩主日」能否反而為受害者帶來盼望與安慰?

這使我想起聖經中一個片段(太廿六6-13;可十四3-9;約十二1-8),馬利亞將一斤極貴的純哪噠香膏,倒在耶穌的頭和/或腳上。門徒中有人不認同,說,「何必這樣浪費香膏呢?這香膏可以賣三百多個銀幣賙濟窮人。」對於門徒的質疑,耶穌的反應是,「由她吧!為甚麼難為她呢?她在我身上做的是一件美事。因為常有窮人和你們在一起,要向他們行善,隨時都可以,但是你們不常有我。她所做的是盡她所能的;她是為了我的安葬,把香膏預先澆在我身上。」這段簡短對話帶出幾個觀察。

第一,馬利亞平時是否有賙濟窮人?若她一向如此,甚至數目不少,那麼,她用這值三百多個銀幣(勞動階層一年的總收入)的哪噠香膏在耶穌身上不需要用比較思維。更重要的是,耶穌是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或許有人會反駁:「人都快死了,為何還要為他做這麼多事呢?」馬利亞對待耶穌的態度,以及耶穌對待馬利亞的回應,說明了一個重要的真理:快要死的人,甚至死者,不應因其生存功能多少而失去尊嚴與關懷。臨終關懷絕不是浪費資源,而是對生命尊嚴的肯定。

第二,為何馬利亞選擇將一斤極貴的純哪噠香膏用在耶穌身上?是否有較便宜做法?馬利亞有自己的自由與原因,正如耶穌所說:「由她吧!」意思是不要讓她感到內疚。基本上,馬利亞的行動是一種感恩的表達,焦點不是為自己,而是為耶穌。一般而言,我們的感恩多集中在上主為我做了什麼,例如脫離危險、升職、結婚等。這些確實值得感恩,但感恩應從在個人領受推廣到他人,包括對他人的承擔與承諾,讓更多人也能感到上主是愛,人間有情。感恩是我們成為流通管子,傳送愛與平安。

第三,耶穌的回應質疑者,指出這是一個特別的時刻,因為「你們不常有我。」所以,將一斤極貴的純哪噠香膏用在耶穌身上是可理解和可接受。那麼,「歲終感恩主日」是否也是一個特別的時刻?特別應是「歲終」,即一個讓人回憶和回顧的日子,期待新的出現。正因如此,人生的喜恕哀樂就在歲終交織。「歲終感恩主日」可能承載不了生命中的重,因為怒與哀不見了。或許,我們需要考慮另一名字,並在內容設計作出調整,以致歲終是「與哀哭的人同哭」,彼此扶持,追求公義。

感恩主日不是單單上主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美事,更是我們被呼召對他者的承擔和承諾。感恩主日不只是因為這日是盤點清貨,數算恩典,更是坦承承認和面對生命的裂縫,甚至看不見光。感恩主日是喜樂的,也是沉默的;是感謝的,也是哀慟的;是滿足的,也是承擔的。

 

 

2025年12月13日 星期六

藍色聖誕—內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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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是一種甚麼時間?從教會將臨期的設計和慶祝聖誕節安排來看,聖誕節是一個向前的時間,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將來的時間在今日發生,所以,雖然聖誕節尚未到,今日已充滿期待和歡樂。然而,兩星期多前大埔宏福苑的火災卻帶我們回到那段令人心碎的過去,一種過去的時間籠罩了今日。我們感到無力、內疚,甚至陷入深淵。向前時間是開放的,向後時間是封閉的。我們不是在開放與封閉中二擇其一,而是在其中徘徊和掙扎。

教會年的傳統,在將臨期和聖誕節過去後,安排了「諸聖嬰孩慶日」(1228 日)。這一天是為了紀念那些因希律王企圖除去新生的猶太人君王,而遭屠殺伯利恆及其周圍境內的兩歲以下的嬰孩(太二16-18)。他們的死不是因不幸,而是刻意的殺害,是不公義的死。諸聖嬰孩慶日是一個哀悼的日子、一個悲憤的日子、一個不能安靜的日子、一個指控的日子。然而,他們不僅是二千年前被殺的嬰孩,更象徵今日所有無辜者的死。他們是宏福苑的死者,是我們社會中每一個因不義而犧牲的生命。我們記念他們,並向無辜者承諾:我們要好好生活,不讓歷史重演。

將臨期、聖誕節和諸聖嬰孩慶日構成了教會年的時序。然而,真實世界卻不是如此有秩序,往往是悲喜交集、苦樂共存。三十多年前,有人提出「藍色聖誕」,選擇在一年最長的黑夜舉行(北半球是1221 日)。紫藍色是將臨期的顏色,象徵尊貴,也是黎明前的深夜。在美國黑人藍調的影響下,藍色代表哀傷、抑鬱和抗逆。藍色聖誕放在將臨期期間的安排就是承認人生的悲喜交織。在歡樂日子,我們不要忽略有人仍在悲傷中。同樣,在哀傷的我們,不要失去盼望。「要與喜樂的人同樂;要與哀哭的人同哭」(羅十二15這正是聖誕節的信息。

然而,諸聖嬰孩慶日帶出一個重要問題:內疚。若上主早已預知這事,為何仍選擇讓聖子在那個時代道成肉身?耶穌是否知道有嬰孩因他而被殺?若聖子知道此事,他會內疚嗎?他如何在內疚中成長?我們可以辯論:孩子的被殺是出於希律王的決定,與聖子道成肉身沒有直接因果關係。希律王可以選擇謙卑,迎接新生的王,但他沒有。然而,面對嬰孩被殺,上主不可能沒有情緒。舊約聖經多處描述「上主後悔」(創六6)。上主後悔並非因祂犯錯了,而是對發生的事難過,心痛。

內疚是時間的產物,即「早知道就不會 ...。」因為時光不能倒流,我們只能內疚。面對災難,倖存者會感到內疚,包括:覺得自己做得不夠,未能拯救他人;認為自己無做某些事而導致了別人的厄運;甚至單純因為慶祝聖誕節而感到罪惡。災民說,「若我們更積極監察和跟進維修工程,火災或許可以避免」、「若我們安排他們早一點外出活動,他們就不會有意外」、「若我昨日可以探望他,我仍可以見他一面。」回憶令我們以淚洗面,無限自責。若要哀哭,就讓自己哀哭;若要躺平,就讓自己躺下來;若要慎怒,也讓它爆出來。但內疚不是只有自責的意思,它更反映出我們有回頭整理經驗並分析的能力、擁有自己能負責任的自信,並給世界帶來美好嚮往的動力。每次回憶被殺嬰孩的片段,我相信主耶穌會難過、哭了、質問,甚至內疚。靠著聖靈和友伴的扶持,我們是可以從消耗的內疚轉化為創造的內疚。耶穌的一生見證祂如何將祂內疚蘊藏的反省力、責任感和對美好的嚮往等實踐出來。然而,這是一個時進時退、時高時低的不規律過程。給自己和別人時間,不要強迫自己放下。

聖誕節從未試圖抹去嬰孩被殺的一幕,人生是悲喜交集、苦樂共存。聖誕節的盼望沒有否認現實的傷痕,而是在傷痕中孕育愛與和平。讓我們可以與你們一起,走過艱難日子,其中有居民、傭工和家屬。白色聖誕有藍色、藍色聖誕有白色。


2025年11月29日 星期六

我們有彼此,我們是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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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教會年的將臨期第一主日,傳統上稱為「盼望的主日」。然而,在我們當中,已有128個生命逝去,150人仍然失聯(截至執筆之際),有40多隻動物死亡,近1800個家園被燒毀。此刻,盼望究竟有什麼意思?諷刺的是,許多人在等待失聯親人的消息時,卻經歷失望。一位在中途宿舍居住的智障者,週未回家住,得悉他的父母在這場火災離世了。盼望是否只有復活的意思?這場災難讓我們明白,盼望並不是因為世界沒有黑暗,而是因為盼望正是在最黑暗的現實中出現。

黑暗是生活的現實。一方面,黑暗是上主創造大自然的現象。創世記說,「有晚上,有早晨,這是第一日。」又例如,我們常象徵性把颶風、地震和火山爆發視為黑暗,認為它們威脅生命。然而,這些大自然現象本身是中性的,是地球自我調節的必需。問題在於人類選擇在它們影響範圍內生活。這並不是說,人類不應該居於此,而是要思考如何生活。例如,在颶風影響的地區,房屋建設、水道設計和斜坡修葺等就要倍加留意。另一方面,黑暗也象徵邪惡、破壞和謊言。它不只透過具體行動表現,更溶入制度和文化,使人不自覺成為其一部份。這不是難明的道理。例如,我們批評當下的教育制度,但同時又是它的參與者,甚至擁護者。那麼,宏福苑火災是自然現象下的不幸還是象徵邪惡、破壞和謊言的黑暗?當警方和廉署分別拘捕承建商和工程顧問公司等人時,這場火災似乎揭示制度性的黑暗。我們更可以進一步問:工程制度、大廈維修文化等責任。監管

盼望並不是因為世界沒有黑暗,而是因為盼望正是在最黑暗的現實中出現。「火災無情,人間有愛」正是這盼望的見證。救援者不曾放棄、市民慷慨奉獻、鄰里彼此守望、外傭默默陪伴、外地朋友的祈禱——這些都是黑暗中閃爍的光,微弱卻真實,燃點盼望,提醒我們:黑暗不能勝過光、我們有彼此。彼此更包括受傷和離世的外傭,我們不要忘記他們在彼邦的家人。

若盼望意味著對現狀的不滿足,我更認為盼望是一種因「被攪動」而產生的行動。被攪動,是因為災民的面容向我們呼召,使眾人都在問:我可以為別人做什麼?行動並沒有保證能實現我們的期望,但它的意義不僅在於成功驅逐黑暗,更在於回應那一張張面容。而且,行動不限於物資、捐款或收容,還可以是祈禱、陪伴排隊。不要因善小而不為,也不要輕看一句慰問。然而,若你感到疲倦,無力回應時,給自己空間,因為我們也是受傷者。

我們欣賞人間的愛,以及對他者面容的回應,但這一切並不能保證公義必然彰顯、暴力必然消滅、和平必然建立。然而,基督徒的盼望是一個已經發生的盼望。盼望不是將來、不是未知,因為它已在基督裡成就了。這份公義、真理、和平的盼望已介入我們的歷史。因此,我們的行動並不是決定盼望是否有效,反而是已發生的盼望指引我們的行動,使我們在絕境中仍能存盼望,甚至在看似毫無影響力的行動中仍然相信。這是一種信心,也是一種看見:信心是對上主的愛,看見是看見上主的行動。而上主的行動,正在世界與教會之中;這就是人間仍有愛的根源。在淚水、傷痛和不安下,我們以「我們有彼此,我們是彼此」擁抱彼此。泰澤一首短頌:

            「何處有仁,何處有愛,何處有仁,上主必常在。」

願上主安慰我們受傷的心靈,並堅固我們疲倦和軟弱的身軀。


2025年11月22日 星期六

在愛裡沒有懼怕(約壹四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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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對另一人心動,卻不敢表達心意。一句「在愛裡沒有懼怕」(約壹四16-21)使他鼓起勇氣向對方表達。在這情境中,懼怕指的是害羞。另一個情境中,有人將「在愛裡沒有懼怕」等同「想講就講」,卻沒有考慮恰當性、用詞以及對方的接受程度。結果,這樣表達帶來傷害,因為沒有懼怕不等於就有愛。這兩種情境常在人際相處中發生。那麼,我們該如何理解和實踐聖經所說的「在愛裡沒有懼怕」?

重點不是認識愛,而是認識懼怕。第一種懼怕源於無知。我們不應太怪責人的無知,因為人避免不了某種無知。耶穌也曾說,「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知道。」然而,無知不是免死金牌。尤其當無知使人陷於死亡威脅時,無知絕不是藉口,而是罪。

第二種懼怕源於一種立場先行,並由此選擇地運用資料,維護其立場。他們把持不同意見者的任何合理和善意的行為都會視為有陰謀,「笑裡藏刀」,並以「魔鬼在細節」的心態看待異見者。立場先行者很懼怕自己立場被推倒,因為他們的世界沒有多元

第三種懼怕源於已將對方「敵人化」。這是因沒有安全感,只有對方是敵人,他就是真理的代表,為真理而戰。扭曲和醜化對方是對待敵人的普遍做法。非友即敵的二元思維使人常在戰鬥態度,他們不會有明白、寬恕和真話。

我們常以為懼怕者的表現應該是膽怯、閃縮,但事實並非如此。為了掩飾恐懼,他們會捏造謊言,甚至將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營造一種被壓迫的迫切性,搏取同情。一旦掌握權力,他們便以維護真理為名,打壓對方。

克服懼怕需要謙卑和悔改。這包括知識層面的悔改,不再停在無知,也不為無知找藉口;道德層面的悔改,不再立場先行,反而學習聆聽、對話、自我批判;宗教層面的悔改,從敵我意識走出來,學習成為一個有愛的人。尼采曾說,「與怪物戰鬥的人,要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學習去愛是不成為怪物的不二之法,因為愛能驅逐懼怕(約壹四18),也能遮掩許多的罪(彼前四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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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一份自信,因為上主愛我們。或許,社會制度、工作機會、人的面口等使我們難以感受到人間有愛,但上主是愛是真實的。我們的主愛我們,並願意親自成為人,與我們一同經歷人世間的艱難。我們或許不滿意,因為大能的主沒有即時改變一切不公義。上主沒有選擇這種方式,但這不並意味著共同受苦就不是愛,或只是無用的愛。若上主置身事外,不需經歷苦難,只是解決困難,祂只是像 AI 的執行者,沒有愛。這不是我們的主。保羅說,「神若幫助我們,誰能抵擋我們呢?神既不顧惜自己的兒子,為我們眾人捨了他,豈不也把萬物和他一同白白地賜給我們嗎?誰能控告神所揀選的人呢?有神稱他們為義了。誰能定他們的罪呢?有基督耶穌 已經死了,而且復活了。」(羅八31-34

因上主愛我們,讓我們成為更有愛的人。縱使我們軟弱,甚至犯罪,我們沒有放棄學習以真誠的愛待人,並靠聖靈能力,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愛驅逐懼怕。因此,愛不畏懼對抗,反而因愛,我們勇敢指出對方的謊言,讓對方有機會悔改,並在過程中保護那些被排斥的人。耶穌說,「若是你的弟兄得罪你,你要去,趁著只有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指出他的錯來。他若聽你,你就贏得了你的弟兄。」(太十八15)。「彩虹之約」是友誼之約,也是驅逐懼怕之約。

2025年10月11日 星期六

上主要為他們說好話(路十七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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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故事(路十七10-19)的重點是甚麼?是否要教導我們懂得感恩?耶穌是否很在意別人對他的一聲感謝?我認為這故事的核心是為撒瑪利亞人洗白、去除他們長久以來被污名化的形象。即使撒瑪利亞人與猶太人在宗教上有所不同,猶太人也不應以「叛教者」的眼光看待他們。撒瑪利亞人不僅是上主所愛,也是愛上主的人。

首先,我們需了解撒瑪利亞人在猶太人眼中的形象。撒瑪利亞人是混血族群。公元前721年,亞述帝國攻陷以色列,一部份猶太人留在撒瑪利亞地區,並日後與亞述帝國遷入的外族通婚,形成一個不純正猶太群體。雖然撒瑪利亞人仍然保留一神信仰,並在某程度上延續猶太人傳統,但他們也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宗教文化。例如,他們只接受律法書(摩西五經)為聖典,並認為基利心山(Gerizim 才是聖地,而非耶路撒冷的鍚安山。按申七1-4,猶太人不可與外族人通婚。在以斯拉記中(公元前500年左右),以斯拉甚至要求猶太人與外族妻子分開,以保護猶太人的宗教身份。因此,我們可以理解猶太人普遍看不起撒瑪利亞人,視他們宗教與血統上的「不潔者」;同時,撒瑪利亞人也因長期被排斥而對猶太人抱持敵意,雙方的關係充滿張力與隔閡。

按路加福音第九章記錄,耶穌曾計劃在撒瑪利亞停留,但卻不被接待,原因是「他面向著耶路撒冷去。」(九53)撒瑪利亞人拒絕耶穌,不純是因為他是猶太人,更是因為他的信仰核心是耶路撒冷的錫安山,並可能因此看不起撒瑪利亞人。若猶太人視撒瑪利亞人為異端,撒瑪利亞人同樣也將猶太人視為信仰上的對立者。當偏見與恐懼與宗教信仰緊密連結,宗教往往不僅無法化解分歧,反而可能強化彼此的隔閡,使消除偏見變得更加困難。

雖然耶穌曾遭到撒瑪利亞人的拒絕,但他似乎不介意,反而努力打破猶太人對撒瑪利亞人的偏見。第一,路十30-37有關「我是誰的鄰舍」的故事中,耶穌刻意以撒瑪利亞人作為正面角色。坦白說,撒瑪利亞人中是否有這樣的人,我們不得而知。事實是耶穌本人也未曾親身遇過好撒瑪利亞人,即被拒絕(路九53;約四)。然而,這並不影響耶穌對撒瑪利亞人的態度,他選擇打破對撒瑪利亞人的刻版印象。第二,在路十七10-19,耶穌再次透過故事為撒瑪利亞人去污名化。這故事是否歷史真實並非重點,重點在於耶穌刻意指出那位回來感恩的人是撒瑪利亞人,是外族人。也就是說,一個被視為異端、不守摩西律法、甚至未曾悔改的人,竟然是唯一懂得感恩的人。這兩個片段與使徒行傳說,「我真的看出神是不偏待人的」(使十34)是互相呼應。這也是路加的目的。雖是如此,但我對耶穌為撒瑪利亞人去污名的做法仍有一些意見。耶穌並沒有把撒瑪利亞人描繪成可憐或受害者是一件好事;否則,這將是另一種形式的污名化。這為何美國黑人中有反對「平權行動」(affirmative action)。相反,耶穌選擇將撒瑪利亞人呈現為「好人」與「懂得感恩的人」。這固然正面,但是否也在無形中建立了另一種標準,即撒瑪利亞人值得被尊重,是因為他們是「好人」?那麼,如果他們不是好人是否仍值得尊重?我們是否只尊重那些符合某種道德標準的人?其實,撒瑪利亞人是人,是按上主形象所造的人,因此本就應被尊重。或許,耶穌的選擇是有其時代與語境的需要,是一種策略性的選擇,即改變當時猶太人的觀點需要從說好撒瑪利亞人的角度入手。但我們也要記得:我們自己也不是「好人」,卻仍蒙上主所愛。

那麼,誰是今日基督徒眼中的「撒瑪利亞人」呢?他們可能曾是與不信者結婚的信徒、離婚者、自殺者。或許,教會對這些人的看法已經有所改變。然而,誰是今日我們眼中的「撒瑪利亞人」呢?他們是同性戀者,或是因政治原因而被囚禁的人嗎?然而,上主愛他們,並要為他們說好話。

2025年9月14日 星期日

回家吃飯(約廿一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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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和大人對所謂懷舊食物有不同注重。簡單來說,年輕人可能關注保育和承傳,而大人則注重回憶。所以,大人食懷舊食物時,會說,「兒時的回憶回來了」,甚至感動得眼濕濕,但這比較小在年輕人中發生,因為負責人嗅覺的嗅球(olfactory bulb)與掌管情緒與記憶的杏仁核(amygdala)和海馬體(hippocampus)直接相連,而年輕人沒有機會將懷舊食物與記憶連接以下,我將嘗試從食物與回憶的角度閱讀約廿一1-14

這故事與回憶的關係受到幾個元素的影響。第一,地方。這事發生在提比哩亞海邊。提比哩亞海即加利利海,也是路加福音所提的革尼撒勒湖。這個地點對門徒來說並不陌生,提比哩亞海的水的味道和聲音使他們回憶與耶穌同行的日子。第二,事件。約翰福音描述,門徒因耶穌的提醒而捕捉了很多魚。對彼得、雅和和約翰而言,這情境似曾相識,彷彿回到他們初次蒙召的時刻。路五1-11

耶穌對西門說:「把船開到水深的地方下網打魚。」西門說:「老師,我們整夜勞累,並沒有打著甚麼。但依從你的話,我就下網。」他們下了網,圈住許多魚,網險些裂開 西門‧彼得看見,就俯伏在耶穌膝前,說:「主啊,離開我,我是個罪人。

第三,符號。第9節,「他們上了岸,看見那裏有炭火,上面有魚和餅。」這簡單描述表達了耶穌對他們的關心。然而,作者使用炭火一詞(anthrakian)與約十八1825-27否認耶穌的場景所用的詞相同。

僕人和警衛因為天冷生了炭火,站在那裏取暖;彼得也同他們站著取暖...有人對他說:「你不也是他的門徒嗎?」彼得不承認,說:「我不是。」

對彼得而言,炭火不只是煮食物的工具,是他失敗與羞愧的象徵。第四,差異。雖然這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經驗,但現實卻不是。過往是由門徒負責準備食物,但這次是耶穌親自預備。

對於從地方、事件和符號的角度閱讀這段經文時,我有兩個考慮。第一,耶穌或約翰福音作者是否很「攻心計」,精心計算每個行動和細節,務求帶出門徒某種回憶和情感。所以,有人嘗試解釋這故事是向彼得說,「你在那裡跌低就要在那裡起來。」所以,這是一個讓彼得回到初心的故事,證據是第15-19節,耶穌三次問彼得,「你愛我嗎?」。這真的是耶穌的計劃?還是約翰的文學編修的目的呢?第二,彼得自己又如何解讀這經驗呢?這餐飯是否讓他想起初心、背叛與被寬恕的經歷?我們無從知。那麼,我們可以如何理解這故事?

若我們將約二1-11有關迦南婚宴和約廿一有關海邊食飯的場景放在一起閱讀時,我們可以有以下幾點觀察。約翰福音以飯局開始(第一個記號),也以飯局結束。這並非巧合,而是刻意。飯局象徵著天國的筵席(啟十九 6-9) 和慶祝上主的救贖行動。作者似乎要向我們說,第一,上主的救贖在耶穌傳道的日子出現了,也在祂復活的日子出現。第二,沒有酒和沒有慶祝的早餐也是天國筵席。天國筵席可以是「大龍鳳」式慶典,也可以是平淡的日常,即餅和魚。

查實,經歷了耶穌復活,又受到羅馬士兵和猶太人官長騷擾(因耶穌的身體不見了),門徒都顯得疲倦不堪。此外,他們對未來的方向感到迷惘,又要為生活奔波。他們出海打魚謀生是可理解,不需太多解讀為門徒放棄初心。面對疲倦的門徒,耶穌不是要跟他們檢討人生,而是問,「孩子們!你們有吃的沒有?」,並稍後說,「你們來吃早飯。」這句話彷彿回應了耶穌的話,「凡勞苦擔重擔的人都到我這裏來,我要使你們得安息。」(太十一28)這頓早餐的意義不在於要提醒或責備,而是可以自由地、安心地、沒有壓力地吃,即一場安樂茶飯。這就是回家吃飯的意思。

教會不是這家,只是上主,但教會可以是伸延上主是家,成為一個讓人可以安然坐下、被尊重、安心吃飯的地方。在這裡,人不需爭取表現、不需受道德審問、不需虛假相處。這是家,不是要爭取排名的學校、不是汰弱留強的企業、也不是為增加會友的有限公司。這是一處會問,「你們吃了嗎?」,並向你說,「你們來吃吧!」



色香味之外(約六3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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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少我就喜歡吃豬紅粥、豬紅豬皮。吸引我的,可能是豬血獨特的口感,而非味道,更與營養無關。信了耶穌之後,我停了吃豬紅。這不是因為衛生問題,而是舊約聖經利十七10-11說,

凡以色列家中的任何人,或寄居在他們中間的外人,吃任何的血,我必向那吃血的人變臉,把他從百姓中剪除。因為動物的生命是在血中。我把這血賜給你們,可以在祭壇上為你們的生命贖罪;因為血就是生命,能夠贖罪。

在新約時代,徒十記載彼得的異象,即甚麼都可以吃,但最後,使徒曾提出禁戒食血的教導(徒十五19-20)。然而,新約中的禁戒食血與認同猶太人視血為生命無關,而是為了維持猶太信徒與外邦信徒關係與合一。這是一個文化上的考慮,而非教義上的要求。兩星期前,我與某一宗派教牧午膳時,第一道點心竟是咖哩豬皮和豬紅。謝飯後,教牧們沒有掙扎就起筷了。

今日的經文(約六)是有關耶穌跟眾人說,「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第54節)一方面,耶穌繼承了猶太人傳統,即血代表生命,甚至具有贖罪功能。所以,耶穌視他的死是救贖性的。另一方面,他卻違反猶太人傳統,就是食血。對猶太人來說,食血已不可想像,食人的血更是超越了文化與人倫的底線。那麼,為何耶穌要用「吃我肉、喝我血」這種極端方式表達祂的關注?他要達到甚麼目的?這是一個好的溝通方式嗎?

26-27節記錄了耶穌講話的一個重要背景:「我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們,你們找我,並不是因見了神蹟,而是因吃餅吃飽了。不要為那會壞的食物操勞,而要為那存到永生的食物操勞。」從這說話來看,耶穌不是因要處理太多人對食物需求而感到疲倦或煩擾,而是要讓尋求食物的人不要忽略養活靈性的食物。耶穌的做法受到一個基本質疑,即他不理解人的需要。按美國心理學家 Abraham Maslow 的需要層級理論,人的基本需求由底層向上,依序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與歸屬感、尊重需求,最高層則是自我實現。尊重需求通常是在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獲得滿足後才會被關注。這為何有人批評那些常講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的人「堅離地」,甚至恥笑他們「講耶穌」。「講耶穌」不是長氣之意,而是曲高和寡,即廢話。這一切對貧窮人而言是太抽象和太遙遠。那麼,耶穌對那些面對生理需求的人講永生是「講耶穌」?然而,這些批評和質疑是否暗示:人在未滿足基本需求之前,便無條件講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這又是否一種精英主義呢?事實上,很多富裕者仍停留在追求生理需求,只關注飲食享樂。耶穌的回應要指出,人的需求不應被視為一個層級觀念(hierarchy),而是一種面向概念(dimension)。面向概念強調,人有多種需求,而需求之間沒有一定要順序滿足,反按個人的處境,人對不同面向有不同側重。當時的群眾似乎偏重生理需求時,耶穌要指出,意義和靈性需求不需在生理需求之後。

那麼,為何耶穌選擇用「吃我肉、喝我血」這樣極端比喻來描述靈性需求?這樣的語言是有效的溝通方式嗎?它引起群眾的誤解還是成功讓人明白耶穌是給予生命者呢?猶太人不會不明白血的意思和相關律法中的禁令。因此,耶穌語言上的挑釁要帶出:第一,他是那贖罪的祭牲;第二,有別於律法的傳遞者的摩西,耶穌是頒布律法的那位,所以,摩西律法不適用在耶穌身上。以上理解解釋了血的意思和耶穌的權柄,但沒有解答用「吃我肉、喝我血」來表達永生的合適性和可理解性。事實上,66節記錄了,「從此,他門徒中有很多退卻了,不再和他同行」,因為耶穌的話很難聽。耶穌是否要為他的用語負責任?又耶穌是否需要學習溝通技巧呢?

七年前,一位會友帶了一位年逾六十的女士來教會聚會。她每個主日都準時到達,總是坐在後排的一角,幾乎不與人交流。過了一段日子,她的朋友鼓勵她向我提問。她說,「我的丈夫已離世一年多,我的外甥女的丈夫是一位牧師,他曾對我說,你的丈夫沒有信耶穌,他死後就在永刑中。所以,你要信耶穌,免得將來也受永刑之苦。我想知道,我的丈夫真的在地獄嗎?」我安慰她,「誰在地獄或誰不在地獄並不是由牧師決定的,這是由上主決定。我們要相信滿有愛和恩典的上主,祂有祂的決定。我們不用擔心。」她對我的解釋感到疑惑,不但因為我不是牧師,更因為我的回應太不肯定了。儘管她因牧師曾說「你的丈夫沒有信耶穌,他死後就在永刑中」而感到傷害和忿怒,她仍然定期參加崇拜。又隔了一段時間,在一次崇拜中,她從座位行到台前,領受聖餐。聚會後,她跟我說,「那一刻,我的心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很想,很想領受聖餐。」我安慰她,「耶穌說,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並且在末日我要使他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