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姐》受注目,除了因葉德嫻奪得威尼斯影后,另外是香港多年的最高票房紀錄上年竟拱手讓予一部台灣片,香港電影人都期待一部港產電影能替他們爭回一口氣,《桃姐》便在此氛圍下順勢跑出。若沒有這局面,作為一部以老人為主角、以生老病死為題材的電影理應不會得到如此大的期許。
許鞍華的電影向來有口碑,但票房上每每失利,記憶所及,除《女人四十》都沒能過千萬票房,就連話題性十足的《姨媽的後現代生活》至《天水圍的夜與霧》亦沒例外。這回除了天時地利,還多虧沒敏感題材,內地得以發行,兩岸三地共收逾億。當然若果中國電檢意識到內地民眾或透過電影理解到更深層次的社會隱喻,也許會禁映也不定。
許鞍華的鏡頭平實而不沉悶,細膩而不煽情,我尤其欣賞感人場面處理得不慍不火。這正彰顯電影主旨,電影不是意在說教,告訴我們應照顧老一輩、珍惜眼前人,而是喚醒我們何謂生活,如何細味生活中包括的細節,接納生死有命的倫常,重拾對生命的尊重。
幾場吃飯的場面處理得很好,比如桃姐與Roger於餐室共享一碟桂花魚加白飯、Roger與同學在家品嚐桃姐早做好的牛脷、桃姐在老人院與其他院友各自吃著分配的飯菜,都有不同象徵意識。吃,正如生活,是一伙人的事,在不同場合裡有各種配搭。正如前作《天水圍的日與夜》、《得閒炒飯》,在她的電影中,飯聚是電影經常出現的場面。有影評指出,華人電語喜歡挪用吃飯場面,藉以交待更多家庭關係與衝突,李安就是當中佼佼者,在西方電影反而較少看到。這是因為兩地對食有不同的文化與理解。華人傾向以家為單位,以吃來維繫一家人;過節需要團圓,一家人齊整聚在父母家裡;母親作為廚房之掌權者終展示屋內其權力身份;中國人用圓飯桌方便互相交流,座位突出長幼有序;吃剩一點是對主人家的敬意…從吃的文化我們能夠體現到儒家的種種美德。
從前的人老少同堂,年輕一輩照顧老人,老人反過來負責伙食,或替子女照料孫兒,不需聘請傭人,亦沒將長輩送進安老院。時移世易,我們接受西方思想,著重私人空間,工作時間比從前長,加上住屋大小、置業考慮等問題,現在成家立室的一群已很少與父母同住。很多時是假日回老家探親,或是平日放工與伴侶回娘家喝碗湯水而已。
子女會給長輩家用,但他們其實更渴望得到關注。子女帶同孫兒一星期抽半天陪他們,他們便感高興。只是在這急速社會生活,這種心情慢慢被磨滅。我們經常說沒時間,可時間是不會消失的,時間只是用來做另一些事,一些我們覺得更為要緊的事而已。這些比長輩怎會不明白?他們只是沒開口明言而已。所以我們陪伴他們,他們倍感安慰,是來自我們對他們的重視。
我記得小時候便曉得拿筷子別指向別人、挾餸不得飛象過河,長輩從微小地方教育我們做人的態度、對他人應有的尊重,現在的怪獸家長,在公眾場所懂得喝止孩子喧嘩已屬萬幸。他們覺得子女在學校是消費者,老師是服務員而不再是長輩,替孩子出頭是持份者的權利。另一方面,父母做錯或做得不好居然向孩子致歉,過分保護子女,使他們不懂解決問題,亦變得越來越自私。可想而知,他們長大又怎會尊重父母?社會出現問題他們又怎會挺身而出?
之前我沒點出。其實《桃姐》受人重視與追捧,正正是它喚醒港人,不要忘記一種核心價值,不要忘記我們上一輩、上上一輩所擁有過的人情味。
社會需要人情味,需要互相關懷,這些並不是硬道理發展就能做到、不是弄個咨詢民調就能夠理解、不是落實執行就可達成。它的可貴正如名聲,金錢、努力皆不能瞬間換來,而是需要時間,需要耐性培養。社會的人情味可以說是幾代人的努力儲起來。可惜這些年,過度資本化的發展,將社區、公共空間、鄰居關係扼殺,於是屋苑十步一個保安、地鐵閘門要督導員,多了7-11、速食店,有護老院、寵物酒店等新行業,人與人之間變得冷漠,來持續更大的消費。一些是從西方引進過來的惡習,一些是財閥貪婪扭曲營商環境的惡果,將幾代人努力建構出來的和諧社會逐步推倒。
這一連串社會問題,正是由種種傾斜政策所導致。回歸十五年,換了兩個領導人,結果是各項社會問題持續惡化,來了一個臨界點。於是社會多了求變的聲音,甚至我們以為香港到了不可能變得更差的地步。我們再一次被change這個字吸引。
只是,靜心一想,現在是最差的時刻嗎?其實局面可以更壞,我也幾乎忘了。我開始感到一切是一個局,是為引導我們走向另一種管治模式的一個局,這雞棚足足撘了十五年。我們沒有選擇權,連在兩個爛蘋果挑一個的資格也沒有,我們連民意亦被騎刼,硬說最高民望者有其認受性。那可以怎樣呢?我們唯有表態,323投一張沒功能的票,說面前兩條路皆不可取,我們需要第三條路。若你沒有第三條路,我們便走一條出來。
《桃姐》在兩岸三地取得成功,我們看清意義是因,我們實踐理念是果。

















